第一百七十八章 冇心(上)_长生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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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七十八章 冇心(上)

  花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也不知道疲惫,也不知道疼痛,只知道双腿机械地交替着,跟着眼前那点光。

  那点光,来自一盏灯笼,灯笼是纸糊的,素白色,上头龙飞凤舞地写了一首诗:

  空山新雨后,天气晚来秋。

  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。

  竹喧归浣女,莲动下渔舟。

  随意春芳歇,王孙自可留。

  是前朝摩诘居士的诗。

  灯笼系着一尾流苏,流苏血色,长垂至地,随着提灯笼的人的步伐摇曳而摇曳。

  那是她院里的灯笼。

  是徐仙做的灯笼,诗也是徐仙写上去的。

  此前……此前被徐仙拿着,后来……后来徐仙被搬到她床上睡了,她跟着别人出来了。她是跟着谁……是跟着谁出来了呢?

  这种没有月亮的初一夜里,是她最厌恶的,没有光,黑暗里头就总好像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,她小的时候,有过一样年纪的玩伴就是从黑暗里跳出来吓唬过她,将她吓得发了好几日高烧不退,后来……后来那个小孩子被砍下了头,卸下了四肢……再后来,她身边就没有年纪相仿的玩伴的,全都是成熟的大人。不会做这种幼稚事情的成熟大人。

  她既然那么讨厌黑暗,没有月的夜里,她是跟了谁出来,来做什么呢?

  那盏灯笼,方才……方才不是被丢出去了么?

  丢出去了,然后点着了杂草,腾起了大火。七月天气,干燥得很,白日被日头晒了一日的草,是最容易被点燃的。

  熊熊的大火一腾,火后头,照出了一个人。是谁呢?那个人是谁呢?

  花三机械走着,眼前迷迷蒙蒙,只有一盏白灯笼,像是引魂魄走黄泉路的光,吸引着她跟着往前走。

  她是死了吗?现在是走在黄泉路上了吗?

  可是她怎么会死呢?

  死过的人,难道还会死吗?

  提着灯笼的人止了步,施施然回头,嫣然一笑,柔声道:“言桑,你且先在这里等着。”

  花三怔了一会儿,看着那人立在那处,好似《洛神赋》里所说的肩若削成,腰若约素。回身举步,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”,赏心悦目的说不出的好看。

  花三愣在那里,想着,她如何总是记得《洛神赋》里的这一句话?曾经是有谁常常提过这一句么?

  那人见她呆着不答,担忧往回走了几步,牵了她的手,柔声道:“言桑,无妨的,你且先在这儿等我,好么?”

  花三觉得握着她手的手很凉,也很软,手心很细嫩,是没有干过粗重活的那种细嫩,不似她的手,有些茧子。

  她手上为何有茧子?她平日里是做什么谋生的,怎么手心这般粗糙,不似一个大户人家姑娘的手。

  她的手,又为何这么重?

  花三低了头,只见自己手上握着一把大刀。

  刀真大,长三尺五寸,宽二掌有余。在她手中,她却感觉不到它的重量,只知道机械地握着,就好像这刀原本就是长在她手上似的。刀尖搭在地上,随着她的走动,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。

  嗯?这又是什么?

  她的心口,怎么会有一个洞?

  花三更垂低了头去看自己的心口,那黑乎乎一团的,果然是一个洞。

  那个洞还在往外流血,洞里头空荡荡黑咕隆咚的,什么也没有的样子,更甚于天上的黑夜。

  每个人的心上都有这么一个空荡荡的洞的吗?

  这个洞这样敞开,叫风就这样刮进去,不会冷吗?

  那是原本就有的吗?

  好像……好像里面曾经有过什么东西……

  花三抬起手,往自己心口的洞探去,想要将手指捅到空洞里头,搅动搅动摸一摸,手抬起一半还未碰到,便叫人将手拉了下来。

  那只手,晃了几下她的手,手的主人忧心忡忡唤了她一声:“言桑?”

  她是叫言桑……的吗?

  她叫的那个言桑,是她吗?

  花三使劲想了想,好像是的,点了一点头,又想了想,好像真的是的,便又用力点了一点头,乖巧答道:“好的,言葚。”

  是了,那是言葚,花四,花言葚。

  花四将什么东西塞到了她那只空手上,花三低头去看,是那盏灯笼,那盏素白的写着清泉石上流的灯笼。

  花三想了想,呐呐启口道:“言葚,言葚。”

  花四在地上翻找着什么,将杂草碎石拨开,露出一块带着铁环的石板,花四将那铁环拉在细嫩的手中,听见她唤,柔柔“嗯?”地应了一声。

  花三用灯笼去照花四的脸,似乎有一团迷茫的雾总遮挡在花四脸上,叫她只见得一片模糊,看不清花四的五官,只知道花四在笑,像是安抚一个孩子一样的笑。

  花三皱着眉,问道:“言葚,灯笼怎么了?”

  花四放下手中的铁环,拍掉双手上的尘土,又站到她面前,问她:“什么灯笼怎么了?”

  花三皱眉看着手上的灯笼,道:“灯笼被扔出去了。灯笼在这里。”

  花四笑着拍一拍她的头,又蹲回去,使劲拉那个铁环。

  有人从她身后掠过,是个男人,身形高大,强壮得吓人。

  花三迟迟钝钝地被惊了一惊,等那男人接过花四手中的铁环,用力一拉,将那块石板从地上拉起之后半晌,嘴上才说道:“吓死我了,吓死我了。”

  并想像往常一样用手拍一拍自己的心口,但是两手上都有东西,右手的断风很重,左手又有灯笼。

 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,皱眉站着,看了自己左右手一阵,差些要哭出来,向花四求救道:“言葚,言葚。”

  她想要拍一拍她的心口,叫她不要被惊疼了。

  那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,一手取了她的灯笼,交给花四,另一手取了她的断风。

  花三慢了不止半拍,才叫道:“断风是我的。”

  那个男人低低笑了一声,道:“好的,二姑娘,断风是你的。二姑娘准我帮您拿一会儿么?”

  花三皱着眉,想他的话,低着头看他将断风插回刀鞘里头,也没有要等她答应再行的意思。

  花三看着那刀鞘,是一个皮做的,很厚一块,是一张黑色的皮,皮上还刻着一些她看不懂的图,像是字,又像是符咒。

  那不是她的刀鞘。

  那个男人在花三面前倏地转身蹲下,宽阔结实的后背对着她。

  花三又迟钝地被惊了一惊,这次手上有空拍一拍自己的心口了,但手抬到一半,又叫花四拦了下来。

  花三小小声抗议道:“断风是我的。”

  从善如流趴到那个男人的背上。

  那个男人背很宽厚,肌肉结实又有弹性,身上还有好闻的青草香。暖意从他躯壳源源不断地辐射出来,煨着花三空洞洞的心,叫花三冰冷的四肢渐渐也有了暖意。

  花三打了个哈欠,觉得困,迷迷蒙蒙中听得花四问那个男人道:

  “李长安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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